她从陈西林的眼中看到了惊悚、鄙夷、嫌弃
她惊醒了。
醒来的瞬间往往是一个女人最为脆弱的时候,也是最为无畏的时候,那一瞬间的渴望最为真实,那个瞬间,会想去联系冷战的情人,会想给许久不见的亲友打电话,会在社交平台发一则洗漱完就要删的心情。
那个瞬间,她想给陈西林打电话,问问她如果自己不像青卿,还会被她青睐吗?问问她青卿去哪里了,逼得她非得找个替代。
理智很快就会占据这个瞬间,冷战的情人继续冷战,亲友大抵还是在平凡地度日,心情大多时候都没发出去。也没有打电话给陈西林。
她翻着手机电话簿,在一个名字上下徘徊。
那个名字是青晖。她同父异母的哥哥。
她与青晖、与青家的联系在生父死后戛然而止,就像世上本没有这么一场丑陋的缘分,是记忆背叛了她,杜撰出了这么一场人间丑剧。
青晖说给她的最后几句话便是对她的总结:没见过比你更冷血、更薄情寡义的人。
她曾经不懂为什么这个人如此恨她,原本是青家欠她的,可再想想,大概青家那一年年给舅舅的钱,让他们觉得填平了这歉疚,最后只剩下她做女儿的孝义了,她却偏偏不尽。
她从未主动找过青家任何人,这会儿却鬼使神差地将手指往绿色键上戳。她用美国的手机打,有点指望青晖没有删除她的联系方式,省得她要自我介绍,告诉青晖她是谁大概是这世上最为尴尬的事情之一。
那边响了很久,就在明逾觉得快要接入语音留言时被接起了,那一声喂太过意味深长,又是中文,泄露了自己并未被对方删除这一信号。
喂明逾也没有多说。
双方都在试探阶段。
你怎么?什么事?
平淡中透着冷漠。
你还在洛杉矶吗?我有事想见你。
见我?当初爸病危,撑着口气等你,你关机不管,他老人家含恨去世,我当你这辈子没脸见青家人了。
那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他走了就带走了。
说得轻巧,那你还找我干嘛?你去找他吧。
我找你打听一个人,青家人。你放心,我不缺钱,也不找你办事,只问这么个人。
谁?你电话里说就行。
我当面说吧,至于那个青家人,我也要见。她在心里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我后天回洛杉矶。
那我就后天去找你。
放下电话,说实话青晖比她想象得好说话一些,原本以为第一通电话对方不会答应相见,可又想想,在有交集的那段时间,冷漠薄情的一直是自己,青晖对自己的恨,应该也就在于老色鬼临终前自己的决绝,也许他憋着这么多年的一口恶气没处撒,倒真想见到自己当面给撒出来。
明逾脑中盘旋着老色鬼当年给她介绍家人时的一番话,他拿出张照片,是青晖一家四口的合照:这是你哥哥、嫂子、小侄子、小侄女。
他急于让自己播种出的果实相互认亲。
明逾不想看,却又压不住好奇扫了一眼。
你哥哥大你整整十五岁,我啊,二十六岁有了青晖,四十一岁有了你。明逾记得那天她的生父喋喋不休地讲着,她在心里生出一种极端而变态的、愤怒和好奇交织的情绪。
这么说青晖今年也快五十了,他不再年轻,大概比自己看得更透些吧,明逾想。
她去跟马克告假一周,马克为她近些时候频繁的突然告假而奇怪,追问她是否身体出了问题,他认识的明逾,恨不得连公休日都拿来工作。
没有,是家里出了些事,需要处理。
家里?马克也不了解她说的家指什么,据说父母都去世了,也没结婚,他耸耸肩,交接做好。
明白了,谢谢。
陈西林是在明逾动身的第二天往海城飞的,头一天晚上她找不到明逾了,打电话关机,发消息没人回。第二天她的生物钟提醒她在五点钟醒来去找那个女人,看了看手机,寂静一片。
她有些慌了,打电话给肯特,被告知明逾刚休假了。
休假?休假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为什么还联系不上?
陈西林心里七上八下的,眼皮也跳了起来,恨不得乘火箭去中国。
第52章道歉
落地海城是当地时间下午三点,陈西林刚走出机舱就拨明逾的电话,很意外,拨通了。
她先稍稍舒了口气。
这是洛杉矶的周一夜晚零时,明逾是下午到的,她恨不得下了飞机就能见上青晖,拨通青晖电话,对方说今天有点事,约到了第二天见。
她开着手机,不光为和青晖联系,也打算跟陈西林说一声。在飞机上她冷静了一些,想想自己这么突然失踪,陈西林大概会报警。
总算打通了,你在哪里?还好吗?陈西林急急地往出口走,好像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我没事,你别担心。不过这周我可能不和你联系了。
陈西林愣住了,脚步也停了下来,在抢着出关的人流中静止下来。
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总之我没事,挂了。
我在海城,陈西林一个抢白,我现在海城了,我去见你。
我不在中国了。
陈西林停顿反应的一两秒里,明逾将电话挂了。
叮的一声,震得陈西林微微一颤,再拨过去,她关机了。
她站在人流中,转过身往回看,她想,不然再回去,又想,可谁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只说不在中国了。
青晖是第二天下午见明逾的,他没有半点客套与迂回,直接把明逾约到了墓园。
明逾拿了地址,放到地图上一搜,这才知道是一处墓园。她明白了,要接触青家人,她必须去生父的墓前,把先前没尽的义务尽了,说白了,青晖的那口气得顺了。
她犹豫了一刻,自己这些年的坚持,或者说固执,固执地和青家划清界限,固执地为此不惜与舅舅一家断了往来,固执地被世人唾骂成薄情寡义的白眼狼所有的这一切坚持与固执,今天就要被逼推翻,只因她想弄清青卿的来龙去脉。
值得吗?
她盯着屏幕上那个墓园的名字,thefatescemetery,不由牵起唇角,勾起一个冷笑,大约这就是命运的召唤,躲来躲去终是躲不过。
到了这一步,什么决定会让自己更后悔?前进还是后退?当年病床上那个弥留之际的老人召唤她,她到了机场,狠心拒绝了,拒绝的究竟是弥留之际的那个人还是自己?恐怕是自己,是与生父在生命的尽头放过彼此的机会,母亲走得不释然,她想,自己在这件事上也就不配拥有释然,生父也不配。可那场拒绝带给她的顶多是从此以后与青家人的决裂,顶多是心中偶尔又偶尔冒出的一丝后悔,可如今呢?如今的后退会带来什么?是与陈西林之间解不开的结,或者是与自己解不开的结。
明逾活到三十几岁,较劲的对象恐怕一直是自己。这是她独有的与世无争。
她换上黑色衣服,开车往墓园驶去。
gu903();夜深了,陈西林着一身黑色的丝绸寝衣,站在青卿的照片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