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正逢电视转播当地的橄榄球比赛,他和曼德瑞聊起了运动。
澳洲是运动强国,其中橄榄球最为受欢迎。
曼德瑞问他,有没有到现场观看过橄榄球比赛。
韩沉西摇摇头,说,没有,我对橄榄球一无所知。
曼德瑞一副惋惜的表情,太遗憾了,他说,橄榄球是我的信仰,是我生活的全部。
作为橄榄球的狂热粉丝,他热情地向韩沉西科普澳式橄榄球,然后在一个周末,载着韩沉西驱车两小时到一个Bunbury的小镇观看了一场AFL季前热身赛。
韩沉西得以深入了解澳洲的文化,而作为回报,他教曼德瑞打乒乓球。
人高马大的曼德瑞在小球上动作显得十分笨拙,他玩不转,他感慨说:“我们在这乒乓球方面做的太差劲了,我们最好的乒乓球运动员在08年奥运会上只取得了三十三名的成绩,反观中国,包揽了金银铜三块奖牌。”
韩沉西嘚瑟道:“天生的,我们每个中国孩子的血液里流淌着打好乒乓球的技术。”
曼德瑞:“我听出了你在为你的国家而感到骄傲。”
韩沉西:“正如你为你国家的橄榄球而自豪一样。”
......
随着韩沉西越来越游刃有余的掌握自己的生活,逢着周六日没有课,他背上书包,书包里装一瓶水、一罐牛奶和一块三明治,再挎上相机,他开始在这个异域城市里大胆行走。
由巴士转地铁再转火车或者轮渡,他到达了海岸、踏上了小岛、进去了展览馆。
有时远离城市喧嚣,坐在壮阔的海岸线上,享受着宁静和闲暇,他便会想起望乡——那个农田纵横阡陌的小乡镇,以及生活在那里的一位老人。
奔腾而复杂的情绪涌上来,他的眼圈还会红,可在眼泪即将流出眼眶时,他又会想起那个拥抱着他、不断安慰和鼓励他的女孩。
他依旧无法彻底释怀老人的离世,他曾经给老人立下的承诺,一声声回响在耳旁。
“姥爷,您这做饭的好手艺过两年传给我,以后我下厨做给你吃。”
“想去天津听戏,得嘞,等我学了车,载你过去,咱来个自驾游,两三个月不回来那种。”
“姥爷,我不挂科,不给你跌份。”
“您奔着一百活,等我三十了,弄个重孙子给你抱抱。”
“等春天一过,夏天一到,您苗圃里那什么豆角黄瓜西红柿熟了,我就回去吃了。”
“......”
有一些承诺永远无法实现了,而有一些承诺日后实现了,老人也再无法见证了。
温柔的海风卷着旋儿从脸庞吹过。
韩沉西望着白云和蓝天,给弋羊打了通电话。
他问了他从来不敢问的问题。
“羊姐,想起你父母的时候,你还难过吗?”
“不难过。”弋羊轻声答,“我已经不太记得他们的样子了,偶尔想起他们的时候,眼前只是模模糊糊两道影和一股情绪。”
“什么情绪?”
弋羊片刻迟疑后,说:“对我爸,是不断地恨他,又不断地原谅他;对我妈,是一旦我心里产生原谅我爸的念头,我愧疚,我恨我自己。”
她背负着突如其来的家庭悲剧,已经行走很长时间了;而他,才刚刚开始。
“你比我勇敢,羊姐,一直都是。”
.....
涉足的地方越来越广阔、碰到的风景越来越漂亮、看到的新鲜玩意越来越稀奇古怪,随之照片越拍越多。
韩沉西觉得照片储存在相机里太可惜,他想它们变得更加有意义。
考虑许久,他找到一家打印店,将精心挑选的照片制作成了明信片,背面简短的写上几句话,或是思念的心情或者景点介绍,然后通过邮政,分批次邮寄给弋羊。
这种小浪漫被曼德瑞发现后,他困惑地问:“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你可以直接将照片发送给她啊。”
韩沉西莫名想起了弋羊收到柳丁送给她的素描画像时,她眉眼间的小惊喜。
他说:“照片通过电脑发送过去,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可接收明信片,她要怀着期待的心情,经过漫长的等待。时间会在这中间酝酿出更美好的东西。”
曼德瑞恍然大悟,他用一种欣赏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韩沉西,说:“你太会了,我想如果我是女生,也会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你。”
“......”韩沉西挠挠鼻子,“你的表扬让我惶恐。”
曼德瑞哈哈大笑。
弋羊收到明信片自然特别开心,她用一个盒子小心地将每月降临的“小惊喜”妥帖地保管好,同时,她也寄过去了一个回礼。
韩沉西得知时,问是什么。
弋羊缄默不言。
“哦呦!”韩沉西瘪嘴,“还学会卖关子了。”
等他收到包裹,打开看,是一块5厘米长5厘米宽的正方形玻璃,玻璃体内部雕刻着他的半身立体图像,惟妙惟肖的。
韩沉西问弋羊:“这是激光内雕?”
弋羊嗯一声。
“你做的吗?”
“是啊。”弋羊轻快地说,“金工实习的时候跟着激光老师随便做了个小玩意儿,那块玻璃是我不小心切坏掉的废料。”
韩沉西笑着问:“金工实习上是不是要教你们用螺丝刀和扳手啦。”
“对的。”
“累吗?”
“一点都不累。”
韩沉西啧了声,“听出来了,似乎挺开心的。”
弋羊难得傻笑道:“挺好玩的,收获很大。”
这个姑娘大一结束并没有转专业,理由很简单,虽然机械的课程难了点,但跟零零件件打交道,她挺喜欢。
韩沉西调侃:“这么说,以后咱家里的冰箱电脑电视机出毛病了,劳烦你动手维修了。”
弋羊长叹一口气,无奈道:“你又来。”
韩沉西笑得不能自已。
......
这之后的一年零九个月,韩沉西得了假期都会回国。
与弋羊腻歪些许日子,再溜到封县招惹招惹父母双亲,直到把二老惹烦被扫地出门,他拍拍屁股滚回澳大利亚。
他拿到学位证第二天,曼德瑞请他到家里做客。
曼德瑞的父母以晚间BBQ的形式招待了他。
长桌上,曼德瑞从便捷式冰箱里拿出冰镇啤酒递给韩沉西。
他再次询问:“你真的不打算读研究生了吗?中国的很多留学生都会选择继续修学这条路。”
韩沉西拨弄着盘子里的袋鼠肉,摇摇头,“我能顺利毕业,你的上.帝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我的上.帝帮助每一个向他求救的人。”曼德瑞感恩了一下,继续劝说,“我真诚的希望你能留下来,你和悉尼的阳光很配。”
韩沉西咂一口啤酒,说:“我要去做我的女孩心里的太阳。”
“哦。”曼德瑞甩甩手,“为了爱情。”
韩沉西宛然一笑。
曼德瑞却突然有些伤感,“你是我的第一个中国朋友,我觉得我们很聊得来,想到以后很难见面了,真是太难过了。”
“你也是我的第一个澳洲朋友。”韩沉西说,“欢迎你以后来中国游玩,保持联系。”
“有机会我会去的。”曼德瑞说,“你也要记得回来看看,过来度假,带上你的女朋友。”
听闻这句,韩沉西眨下眼睛,将目光放远了。
曼德瑞观察他,发现他的眼神不似平常那般透彻清润,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你好像有心事。”曼德瑞揣度。
韩沉西重新看向他,笑了笑,继而缓慢却坚定地说:“会的,不久之后,我会带着她再次回到这里的。”
这里有我努力的样子,也是我最靠近她的地方。
第73章
“你没正事可干吗?”
人归国有一星期了,这一星期,柳思凝眼看着她不争气的儿子吃饱了睡、睡足了背着手车间瞎转悠、转悠累了抱手机打电话。而这会儿呢,正窝在韩崇远的办公室,捣鼓韩崇远新买的茶具,挺有闲情逸致。
“我跟你说话呢。”柳思凝见韩沉西只是扬扬眉峰,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抬手朝他肩膀就是一巴掌。
韩沉西冷嘶一声,勉强开尊口说:“正事是什么?”
“你说正事是什么!”柳思凝知道他在装傻,“毕业了,你不马不停蹄地找工作,整天闷在家养膘呢。”
韩沉西一只手手肘垫在膝盖,拄着脸,一只手提溜煮水壶的壶盖,一盖一合,发出金属碰撞的噪音。
经过短暂的思索,他语气散漫地问:“找什么工作?你给个门路呗。”
“嘿!我哪知道你想干什么工作!”柳思凝扯着嗓门道,“你不从小到大都很有自己的主意么,怎么这会儿没主心骨了。”
韩沉西懒洋洋地朝柳思凝斜去一眼,嘟囔说:“走路还有迷路的时候呢,就不能允许我彷徨一阵。”
“你可拉倒吧。”柳思凝啐他,“人家彷徨是心里真装着事,饭不吃觉不睡,你呢,你说说你哪天不是日上三竿才醒。”
“秋困呢。”韩沉西辩解。
柳思凝被噎得一时无话。
韩沉西则盯着茶台专心煮水,等到水壶发出咕噜噜的蒸汽声,他弓腰,从茶柜里拿茶叶。
柳思凝瞧着儿子始终一副不急不缓的做派,琢磨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她冷静下来,跟他商量道:“你要想生活得稳妥点,就赶紧去找份朝九晚五的工作,要是脑子里有其它想法,比如开店做个小生意,缺启动资金的话,我跟你爸可以适当支持你点。”
韩沉西打个哈欠,淡淡地哦了声,停顿片刻,说:“启动资金可能有点大。”
柳思凝听他的语气,好似真在盘算什么,“多少?”她问。
“估计得抄家底了。”
这话落在柳思凝耳朵里,完全是耍混,她难以置信道:“我跟你爸还健在呢,你这就开始觊觎家产啦。”
韩沉西咂咂嘴:“反正都要落在我兜里,早点晚点有什么区别。”
“......”柳思凝被他的敢说和不要脸惊呆了,“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废物儿子。”
韩沉西耸耸肩,咧嘴笑得十分开心。
“滚滚滚——!”柳思凝夺了他手里的茶叶,往门外轰人,“别让我看见你,眼烦。”
韩沉西被迫起立,“你让我去哪儿啊?”
柳思凝嫌弃地说:“离家出走,爱去哪去哪。”
韩沉西叹口气,他走到办公桌前,捞起一把车钥匙,说:“我爸的车我开走了。”
柳思凝在他背后冷哼:“开走就别回来了。”
车驶出厂门,韩沉西直接朝望乡开去。
他的驾照前天才刚刚到手,车技不算老练,稳扎稳打地开着。
沿路还是熟悉的风景,国道两旁粗粗大大的梧桐树的树叶泛着黄。除了时间过去了,小乡镇贫瘠的土地上,一切好像都没怎么变化。
韩沉西突然有股时空倒退的错觉,仿佛他现在还是一名高二的学生,趁着周末假期,来找柳泊涟吃顿炸酱面。
直到车停在旧厂房门口,这错觉才渐渐褪去,已经失去姥爷的隐痛慢慢爬到心骨。
韩沉西打开车门下车。
厂房彻底废弃,大门紧闭,门上加固了两道铁锁,这锁因为风吹雨淋早已锈迹斑斑。
他没钥匙。
不过他想进去到也难不住他。
他纵身一跃扒住墙,利索地跨上了墙头,然后动作到此止住了,他没翻下去。
还是不敢面对,这还是柳泊涟离世后,他第一次过来。
车间修筑得不算高,只有一层,韩沉西远远能看到房子后面柳泊涟翻种的菜圃,没人打理,杂草长得有小腿那么高了,萧瑟而荒凉。
他愣着神,目光有些空洞。
干坐着不知多久,兜里的手机震动了。
韩沉西掏出来看,是弋羊的电话。
他把电话挂了,改为视频。
手机屏幕上出现弋羊小小的一张脸。
“我刚想联系你呢。”
韩沉西抢先说。
“你先等一下。”
那边有点卡顿,弋羊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跑步声,视频跟着晃来晃去,再次稳定,弋羊回了宿舍。
韩沉西看到她捋顺凌乱的头发,突然意识到,自从他跟弋羊提及她散着头发好看,弋羊披散头发的次数增多了。
他轻快地笑了笑。
“你笑什么?”弋羊捕捉到他的表情,问。
“看到你高兴呗。”韩沉西含糊带过,“我听天气预报讲,上海今天刮台风。”
弋羊嗯了声,“风挺大的。”
韩沉西揶揄说:“那就待在宿舍别乱跑了,把你刮飞了,我找谁说理去。”
弋羊无语地抿抿嘴。
韩沉西笑得更加灿烂:“好了,不逗你了,找我什么事?”
“院里的保研名额下来了。”弋羊眼角有藏不住的喜悦。
“上了?”
“嗯。”
韩沉西得意地哼了声,“我就说你没问题吧,瞎担心。”
“压最低线上的。”弋羊说,“大一的成绩太差了。”
“那咱大二不是迎头赶上了么。”韩沉西开心到嘚瑟。
弋羊笑得腼腆。
韩沉西问:“晚上跟寝室的那三位出去庆祝么。”
弋羊明显地一怔,看着韩沉西的目光变得游移,“没...必要吧。”
“有。”韩沉西耐心地说,“这是件开心并值得炫耀的事情,应该跟室友分享的。”
弋羊微微沉默后,点点头。
韩沉西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
“你呢?”弋羊问,“找我什么事?”
韩沉西抻抻腰,晃晃腿,“我就是想问问。”他顿住,突然不说了。
“问什么?”弋羊看他欲言又止,蹙起了眉头。
“问......”韩沉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视线,扫了圈厂房,再重新看向弋羊,用半正经又半不正经地语气道,“你对我未来的职业有什么期待吗?”
弋羊一时哑然。
韩沉西又说:“金融、税务、咨询、销售、或者......英语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