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羊选了份牛肉便当,韩沉西没感觉饿,随便拿了两个饭团。
面对面在就餐区坐下,韩沉西三两口解决掉一个饭团,支着脸颊盯住弋羊瞧。
弋羊莫名其妙:“你不吃饭看着我干什么?”
韩沉西似乎在权衡怎么说,沉默一阵,道:“这份工作要做到什么时候?”
弋羊:“九月份开学。”
韩沉西:“开学要换宿舍了吧。”
“对。”
“还在闵行校区?”
“嗯。”
“几个人住?”
“听上一届的学长说,因为扩招,由两人宿舍变成三人套间了。”
“哦。”
这声“哦”常理来说意味着问题的终止,画个句号,该另起一行聊点别的了,可是韩沉西咬字时轻轻拖长了尾音,让人听着难免认为他还藏了话没说出口。
弋羊放下筷子,纸巾擦擦嘴,正襟危坐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能从彼此平静的目光中看到各自小小的倒影。
最终,韩沉西缓缓耷拉下眼皮,莞尔一笑,悠悠然道:“跟你商量个事。”
弋羊眨眼,表示在听。
韩沉西:“你搬出来住吧。”
弋羊一怔,大概现阶段尚未把同居纳入过考虑范围,眼神闪过一丝恍惚。
韩沉西:“这样我来回能有个去处。”
总是住酒店,总是有各种大大小小的麻烦。可是,麻烦一直存在,“搬出去”的念头产生,仅仅是今天一个平淡无奇的早上,因为一个背影。
韩沉西想,六年的时间里,他们之间有意义的场所,竟是浦东机场和不一样的酒店房间。零碎而短暂的相处时间中,也没有留下看得见的生活轨迹。
他想步入一个新的阶段了,虽然不知道时间是早还是晚,但可以慢慢考虑。他不强迫弋羊,让她权衡利弊后再做决定,只是不等这番心里想法说出口,弋羊点头,轻声说“好”。
就这样答应了。
韩沉西立即着手准备租房的事宜。
他联系了很多中介,看了各种户型的房子,却没有一个瞧顺眼的。这家伙虽不是锦衣玉食喂养大的公子哥,但自小没用过低档次的东西,眼光和身段高,难免挑三拣四。
弋羊逢周末陪他跑了几趟,被他嫌东嫌西的臭毛病弄得抓狂,最后忍无可忍,炸毛道:“你差不多行了,再龟毛下去,这片的中介把你拉进黑名单,咱俩就别租了,继续住酒店吧。”
韩沉西一脸委屈,叨逼叨一通解释,胡扯生活品质为自己开脱,特别强调:“不着急,不着急,找房子是大事,急不得。”
弋羊故意气他:“我确实不着急,我有宿舍住。”
韩沉西:“......”
大抵又磨叽半个月,相中了一间小公寓,四十多平,采光很好,有小阳台。
韩沉西跟房东商量后,换了墙纸,将房间重新布局,以玻璃隔断的方式将一通到底的客厅和卧室彻底分开。
房间虽小,好歹功能俱全。
正式搬进去那天,他又专门跑了一趟南通的家纺城,春夏秋冬的蚕丝被和棉缎纹的床单被套各弄来好几套。眼下,床上铺用一套,其它的塞进衣柜,将衣柜占得满满当当。
弋羊嫌多,让他拿去退掉。
韩沉西当然不乐意,瞎胡诌说:“这玩意儿容易脏,每天替换着用。”
弋羊气结:“每天换,我哪有空洗,你当新衣服穿呢。”
韩沉西不与她争论,嬉皮笑脸地凑近她,拦腰抱住,眼睛眨也不眨地瞅着她笑,笑得弋羊头皮发麻,刚要退开两步远,韩沉西突然连拖带抱地把人弄上床,不怀好意地低声哄骗说:“正好是新的,滚两下试试。”
......
虽是青天白日,但拉上窗帘,还不准人做一个“荒淫无度”的美梦了。
第85章正文完
南通至上海一趟行程需要两个多小时,韩沉西一周两次往返,确实累了些,可乐在其中。
有次,柳思凝午夜梦回,想到自己还有个儿子远在他乡,打电话来关心近况,韩沉西随口提及此事,调侃说:“虽然只能当‘周末’情侣,但好歹比上学那会处境好了点。”
柳思凝两眼一黑,咬牙切齿道:“重点是这个吗?”
韩沉西装傻充愣:“重点是什么?”
柳思凝:“......”
家种的散养小白菜如今根茎成熟,胆敢跟人玩起了同居,且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竟然没有跟她提前知会一声......虽然以前她也是临时等通知的份。
柳思凝强压下心中的怨气,阴阳怪气地讥讽他:“跑来跑去你可真有闲工夫。”
韩沉西顺嘴接话:“两条大长腿不能白长,再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老祖宗的人生哲言被他如此歪用,不知在地底下作何感想。
柳思凝自来理论不过他,气恹恹地表示“在外面干了缺德事,别提我大名”,试图将自己与这个混账划清界限。
然而,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韩沉西轻描淡写的一句“人姑娘知道咱家门牌号,还去住过两天呢”,给噎了个七窍生烟。
至此,弋羊的名字在柳思凝的“儿媳妇”备忘录选择项上,多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然,这段插曲弋羊无从知晓,她空闲时间忙着清理家里的过期食品。
共同生活一段时间后,韩沉西花钱大手大脚的臭毛病彻底暴露,具体表现为,他很爱给弋羊买吃的。
冰箱的保鲜层塞满五花八门的水果和蔬菜,冷藏室里的鱼虾生禽肉更是多到夸张。
这直接导致弋羊有股错觉:这家伙每次回来,不是落脚歇息的,是接济“穷鬼”的。
最关键是,弋羊没时间对食材进行消耗,她一边要上班,一边还要准备毕业设计,韩沉西平常不在时,她偶尔也会在宿舍住几天。所以,等忙完,一回家,打开冰箱,发现瓶装的酸奶早已过期,香蕉腐烂,生菜叶子打蔫,就连土豆也按奈不住潮湿的天气,生了根发了芽。
弋羊多次好言劝告,并试图通过每天发精修午餐照片的行为,扭正韩沉西心里“她会把自己饿死”的印象。只可惜,韩沉西过眼就忘、充耳不闻,照样一箱又一箱将东西往家里搬,且多数是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而待到她有所察觉时,差不多东西已经氧化到该扔的地步了。
又是一次好一阵收拾,弋羊把十几颗长满霉菌块的黄心猕猴桃扔到楼下的垃圾箱,转身看见一辆熟悉的奥迪车,倒车入库,稳稳当当停在了停车位。
车门打开,韩沉西顶着墨镜趴在车顶,凹了个骚包的造型,冲弋羊点点下巴,道:“你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
弋羊回复:“下午跟领导去了趟工厂车间,忙完四点多了,就没让回办公室。”
韩沉西“啊”一声,掉头走到车尾,弓腰在后备箱捣鼓一阵,再露头,怀里抱了一箱东西。
箱子封面是红色的底,油印着好几个英文单词,弋羊看到“cherries”,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倒抽一口气,冷着脸往电梯里走。
“诶——!怎么不等我。”
不知好歹的韩沉西缀在她屁股后面喊。等跨着大步,紧赶慢赶挤进电梯,还漫不经心地邀功说:“很大颗的车厘子,专门给你买的,特别甜。”
弋羊面无表情地伸手托了托箱子底,估摸了一下重量,开口道:“你这不能称作是买,准确的用词叫进货批发。”
韩沉西一怔,慢半拍反应过来,她是嫌他乱花钱,买的多了,赔笑说:“放冰箱里慢慢吃嘛!”
“上次你拎回来一箱猕猴桃时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弋羊语气漠然地卖个官司,目光平静地看他一眼,“猕猴桃全进垃圾箱了,我刚收拾了扔下去的。”
“是.....是吗?”
韩沉西企图通过装糊涂逃避责难,哪知,到了家门口,弋羊掏钥匙打开房门,竟然将他拒之门外。
弋羊:“东西你自己吃吧,吃完了再进来。”
韩沉西:“......”
懵逼半响,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可韩沉西是谁,“大丈夫能屈能伸”的至理名言时刻谨记于心,他抹脸一笑,顺从地道歉:“羊姐,我错了。”
弋羊:“知错不改,你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信用了。”
见她不为所动,韩沉西立马转换思路,开始耍无赖卖惨:“羊姐,你先开门让我进去,我今天开了一天的车,腰特别疼,站不住了。”
“受些苦头才能长记性。”
弋羊铁了心的要他改变消费习惯。
韩沉西满腹委屈地抵墙而立。他做思考状,人生第一次进行自我反省,究竟何时养成了铺张浪费的臭毛病。
——他自小不缺钱花,当别的小孩兜里揣着十块二十块上街游玩时,他钱包里已经装着百元大钞了。吃穿用度,柳思凝懒得管,因此给了他十足的自由。他买东西全凭喜好,从未有过精打细算,特别是柳丁住进他家后,为了不亏待小姑娘,零食和水果见天的买,买回来将东西往厨房的零食柜里一扔,柜门随手一关,仿佛这钱没花过。
而他也很少想起来吃,难得哪天夜里饿了,过去找东西垫垫肚子,有时会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一大半了。倒也不全是柳丁吃的,范胡那个二百五上学期间永远手头紧张,来他家,像蝗虫过境,连吃带拿。
这导致零食柜满了空,空了满,维持着一个良性循环。韩沉西大手大脚补给家用时,从来感觉理所当然。
现在,两人生活,特别缺了一位能造作的二百五,冰箱里的良性循环只能靠浪费。
打心眼里意识到行为夸张了,韩沉西脸对门给弋羊做了一番深刻的自我检讨,并铿锵有力地背诵了一遍“锄禾日当午”以表忏悔的决心。
对门还有邻居,弋羊实在嫌丢人,最终心软,把人拉进了屋。
整个春天,两人就这么吵吵闹闹地度过。
六月初,又是一年高考时,韩沉西回了一趟封县。他怕给柳丁增添压力,特意等考试结束后才现身。
因为过年期间的插曲,兄妹两面对面尚存在一丝别扭。
韩沉西没敢多问,含糊一句:“感觉考得怎么样?”
柳丁说:“正常发挥。”
他安了心,本打算带小丫头到上海玩几天,放松心情,柳丁却表示早已跟同学约好一起去旅行。
韩沉西想着她和朋友呆一块会更自在,没有反对,熟料,她们第一站竟是去的西安。
那个躺在他联系人列表沉寂很久的电话号码突然响起时,他好一阵恍惚。
接通后,明明熟悉至极却遥远到无比陌生的男低音告诉他,“我接到她了。”
韩沉西气得心梗。
“你可真他妈有种!”
第一次,他将陪伴着他长大的好兄弟置于他的对立面。
谈话自然不欢而散。
柳丁大抵也知道她“先斩后奏”的小手段激怒了她哥,一个星期后,匆忙赶回上海负荆请罪。
韩沉西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并且在情绪十分激烈的情况下,言辞尖锐地反对了两人的这段关系。
韩沉西阴沉地看着她:“去西安,想都不要想!”
到底他是个哥哥,在柳丁心里树有高大威严的形象,柳丁尊敬而畏惧他,再加上,她本身性格安静收敛,两人对峙,她做不出大喊大叫的失礼行为,只是背紧贴着墙,眼里噙着泪,睫毛一眨,泪珠哗啦啦地流。
她哭得抽搐,好久,上气不接下气地憋出一句:“你不讲道理。”
“是我不讲道理,还是你不切实际。”韩沉西嘴唇抿的青白,他居高临下地问话,显得咄咄逼人,“你跟着他图什么呢?”
柳丁只哭不说话,但从她倔强的表情里,能看出她的不服。
韩沉西较了真,要把实际情况掰开了揉碎了让她看清楚:“十八岁了是吧,成年了,觉得自己可以为自己拿定主意了,好,那我同时也请求你睁大眼睛回家看看,家里的床上是不是躺着一位瘫痪的病人,你的家境支持你这么任性吗?真遇到麻烦事,就凭他被限制人身自由的情况,能顶什么用?你自己扛得下来吗?”
他说绝了话,不过是因为顺应心意往前走,是一条辛苦而坎坷的路,他希望她知难而退,这样可以活得轻松点、快乐点。
可是,人年少无知的时候,偏偏有一腔奋不顾身的“愚勇”去追寻渴求,不到头破血流、肝肠寸断绝不回头。
“我一定会好好学习。”柳丁泣不成声地来回保证,到底没听进去韩沉西的劝告。
气氛僵持不下。
弋羊出来解围......她把韩沉西赶出了家,让兄妹俩有冷静的空间。
韩沉西被推进电梯时,还有些懵逼,直到电梯门快关闭时,气哼哼说:“你可真疼我。”
弋羊解释:“家里就这么大,没睡的地方,委屈你了。”
韩沉西:“呵!”
韩沉西走后,弋羊等柳丁止住哭声,倒了杯水给她,她本想跟她好好聊聊,可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当初韩沉西追她时,在要不要和他谈恋爱的问题上,她也有过纠结以及对未来的担心,甚至因为不安咨询了舅舅。
可面对两难的选择,只有观念,没有具体的方法论。反对或者支持,也都会留下遗憾。
弋羊思来想去,提醒了柳丁一点:“不要把他当成你的退路,要有独自生活的能力,这样有一天不管失去谁,不至于让自己乱成一团。”
柳丁点点头,她哭花的小脸满是疲惫,弋羊让她洗澡去睡了。
她因为放不下韩沉西,等柳丁睡熟后下楼找他。
韩沉西并未走远,坐在小区花坛的长椅上生闷气。
“这是你第二次把我关在门外。”
他说话声音低沉,背后是一大片暖黄色的灯光,柔化了脸部锋利的线条。
“对不起。”
弋羊坐在他身边,用哄小孩的语气跟他道歉。
“这个习惯可不好。”
“我改正。”
韩沉西轻哼一声。
入夏的微风缓缓吹着,草丛间间或有起伏的虫鸣。
相顾无言地坐着,感觉很美好,像回到望乡的某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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