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大元不得人心,单位里也没几个正经走得亲近的同事,段长并几个老同志来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看王青青是铁了心要离,老阿姨牙一咬:“青青啊,你放心,这婚离就离了,二妞可是彭大元的孩子,他不能不管,阿姨肯定替你争取抚养费。”
呃!这还真不是,也真不用。
王青青赶紧一把拉住了老阿姨的手:“阿姨,这抚养费不用争取了,大元想让我替他照顾孬蛋,这婚他是根本不想离的,是我怕事儿非离不可,我费尽了口舌说了许多好话他才同意的,这抚养费的问题一提出来,万一他再说不同意,那这婚我不就离不成了?”
这年头政府让单位里管着职工们离婚的事儿,其实也是为了保障弱者的权益,因为“被离婚”的,多数都是一些没岗位的家庭妇女,这些妇女没岗位没收入在婚姻关系中处于弱势地位,一旦离了婚就没有生活来源,连日子都过不下去。
有单位里管着,“被离婚”的一方若说不同意,那这婚就离不了,就算闹腾到最后离了,在单位的干预下,弱势的一方也能得到基本的生活保障,比如给孩子的抚养费,单位分的住房什么的。
现在处于“弱势”一方的王青青率先提出了离婚,那看来是真想离了,她提出不要抚养费,旁人自然也不会闲得难受硬要帮她去争取,别的女同志都是哭着不离,她是哭着要离,领导和老同志们劝和无效,无功而返了。
没几天,彭大元就拿到了介绍信,王青青没有单位,她要离婚,得有街道办的介绍信。
王青青跟街道办的张大姐关系好,孬蛋闹的那一场子事儿,张大姐也有所耳闻,王青青去了街道办,张大姐就一个问题:“小苗啊,这婚,是你主动要离的?你给大姐说实话,要是你真心想离,大姐这就给你开介绍信,要是彭大元逼着你离,你放心,只要大姐在街道办一天,他就离不了。”
等王青青表明了是自己主动要离婚的,张大姐极痛快地给她开了介绍信还顺带吐槽几句:“早离了早好,要不是咱老祖宗辈儿上就传下了劝和不劝离的话,我早就想劝你离婚了,你说说你,有男人跟没男人有啥区别?”
“见天儿地拖着两个孩子来街道办跟人抢那点儿临时工活计,你不累,我看着就替你累的慌。”张大姐端起搪瓷缸揭开盖子喝了口水:“咱们铁西,住的都是铁路局的职工,铁路局福利待遇好,一个男人上班,养了七八个孩子的人家也不在少数,也没见人家的媳妇儿跟你一样拼了命地去做临时工,要是临时工的零碎活儿能养得起家,谁还打破了头非要去抢单位里的正式岗?”
“拼了命挣来的钱粮,多半也都是给你那继子吃用了,看孬蛋的个子跟那脸盘子,一看就没挨过饿,再瞅瞅你跟二妞,活似两根麻杆。”张大姐放下搪瓷缸:“离了好,领导人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谁说女人一定要靠男人?你有一手好手艺,离了他说不定日子过得更好。”
王青青收好介绍信,真心实意地对张大姐道谢,张大姐送她出门还不忘殷殷叮嘱:“离了婚你也是咱街道办的人,有啥困难就来找我。”
两个人都拿到了介绍信,这事儿算是定了八成,王青青跟彭大元去民政局办手续,又被民政局的老大姐给拉住好一通劝说。
眼看三个小时过去了,民政局大姐依然口沫横飞不停嘴,王青青使出了自己的“白莲大|法”,她红着眼圈反抓住老大姐的手:“大姐啊,你是不知道,我这心里苦啊,你想想,我连个正经单位都没有,这日子但凡要是能过下去,我能提离婚?这实在是……嘤嘤嘤~~”
王青青化身嘤嘤怪哭得肝肠寸断,老大姐看她那可怜样儿终于举了白旗,也是,婚姻这事儿就跟穿鞋子一样,合不合脚只有自己才能知道,这穿得夹脚难受了,还不许人家换一双是咋地?
如愿以偿地拿到了离婚证,王青青终于能把全部精力投入到生意中了,她又忙碌了半个多月,终于做成了近一千件的假领子。
王青青歇了两天,捎带手地就把女同志另一套方形沙发垫给编了出来,编好后她拿着沙发垫带着钱,又去了火车站。
在女同志的热心帮助下,王青青办好了手续,交了押金,还领到了一套列车员的制服,回到家她就开始准备明天登车卖东西的事宜,一切妥当,二妞的去处就成了问题,她总不能带着孩子一天到晚地泡在列车上吧?
“二妞,妈送你去托儿所好不好?”王青青跟二妞商量。
“托儿所要钱。”二妞从小苦日子过惯了,一分钱也舍不得花。
“怕啥?妈现在能挣钱。”在原主的记忆中,二妞上辈子是极节俭的,一根茄子都能分成两顿吃,王青青不想让这个苦命的孩子再养成那扣扣索索连自己都苛待的性子,她拿来挎包打开让二妞看里面的钱和票:“你看,咱家是不是有钱?”
二妞翻了翻挎包,摸着里面的钱票露出一个极高兴的笑脸来:“那我也不能去,我要帮妈干活儿,去了托儿所就没时间帮妈干活儿了。”
“等你晚上回来帮我干活也是一样的。”王青青费力地准备说服她:“也没有那多活儿给你干。”
“还有一屋子的碎布头没有分开呢。”二妞并不肯上当:“从托儿所回来天都黑了,没多少时间干活的。”
好吧,王青青投降了:“可我今儿个要去火车上卖东西,火车上人多又乱,我肯定是不能带着你的,那咋办?”
“我拿着干粮去槐花婶子家找二强玩儿。”二妞给自己安排好了去处:“等你回来了就去槐花婶子家接我。”
那也行,王青青拿了两斤挂面把二妞送到了槐花嫂子家,自己就骑自行车驮着东西往火车站去。
现在她算得是内部工作人员了,可以走工作人员通道,王青青按着女同志的交代把自己的两个□□袋直接用自行车推到了站台上的一间仓房里,仓房里跟她一样的人还有好几个,一个黑瘦的男人见了王青青挂在脖子里的卡片就嘿嘿一笑:“新来的?你卖啥?”
“假领子。”王青青礼物地微笑:“你卖啥?”
“你卖假领子?”黑瘦男子伸手掏出了几个红红绿绿的网兜来:“那你得买我几个网兜,这假领子装在网兜里才能让旅客看清楚了是不?”
“你倒是会做生意。”王青青失笑:“我这还没挣到钱呢,你就要我先花钱?”
“嘿嘿嘿,习惯,习惯了。”男子干笑了两声,把半包货物背了起来:“吹哨了,下一趟车马上到站,咱走?”
“走。”王青青一使劲儿也把一包货物扛了起来,那男子登时就瞪大了眼,他面含愧色把自己的半包货物又往上提了提,热情地领着王青青往站台走:“咱们从餐车上车,餐车在火车中部,咱们两头各跑一趟,这半包货就销得差不多了。
行吧,听老前辈的意见不吃亏。
旅客都已经进站了,站台上人潮汹涌,每个车厢门口都人满为患,王青青跟着男子在餐车上了车,餐车的列车员只放了像他们这种脖子带卡和手持介绍信的少少几个人上车。
卖网兜的男子领着王青青把货物卸到了列车员的休息室,一边儿取了网兜往自己胸前的挎包里塞,一边儿给王青青传授经验:“我告诉你,在这火车上卖东西,你可不能跟那供销社里站柜台的学,他们卖多卖少都有固定工资拿,咱们不一样,都是做得自己家的买卖,你不能端着,你要舍得下脸面,要喊,要推销,推销知道吧?”
“你不喊,旅客连你卖啥都不知道,谁会去买你的东西?一趟车跑下来一块五毛钱,你不赔本了?”黑瘦男子张口就来:“各位旅客同志大哥大姐大兄弟大妹子看过来了啊~,棉线网兜便宜卖了啊~,不要票的棉线网兜便宜卖了啊~,居家旅行必备,出门买菜少不了,在哪儿你都用得着,两毛钱一个,两毛钱一个便宜卖了啊~”
喊完了他对着王青青道:“就这样,懂了?”
懂了!王青青点头,这一套,不就以前菜市场里流窜着卖刀具,蟑螂耗子药的顺口溜吗?
麻袋拆开,王青青把事先整理好的领子按款式一摞一摞地都放到了自己事先准备好的挎包里,跟那男子走了相反的方向,朝另一头的车厢里去了。
车厢里挤得很,人多不算,各样帆布包藤箱麻袋把过道塞得连个下脚处都没有,王青青站稳了,刚一张嘴,略觉羞耻,她把嘴巴闭上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再一张嘴,还是觉得颇为困难。
王青青低下头把自己的顺口溜在心里又过了几遍,然后一抬头,行吧!不就是叫卖吗?多少个世界穿过了,这点子小事儿还能难得倒我?
第244章廉价的劳动力20
王青青做好了心里建设,终于开口喊出了一嗓子,这第一句喊出来,后面就容易多了,她声音清脆笑容和煦,卖的假领子又是非常实用的东西,生意不要太好,不过才走了两三节车厢,带在身上的一挎包货物就已经销光了。
这年头国家穷,生产力还底下,国内人口又高速爆发式增长,各种的日常消耗用品都是供不应求,一些单位里指标少,给职工们发布票都能发出“一市寸”的面额,一市寸布票能干啥?做块儿手绢都不够。
布匹不够是棉花产量低,做棉被棉衣都要棉花,棉花票比布票更难得,想要加大棉花产量,就得扩大种植面积,土地就那么多,棉花种得多了粮食就种得少,粮食一少种,又有许多民众要饿肚子。
为了解决这一难题,国家也费了劲儿,领导人亲自发出指示,要研制化纤布料用以补充市场缺失,化纤布料研制出来了,“的卡”“的确良”也确实耐穿耐磨又好看,民众们的接受度也高,然而,还是生产力低下的问题,领导人的设想全都落了空。
本来打算作为布料市场的补充,解决布料稀缺问题的化纤料子,因为产量低且更耐穿,却成了比棉布更稀缺的资源,一尺细棉布卖三毛三分钱再加一尺布票,而一尺“的卡”要卖八毛五加一张布票再加一张工业券,产量低奠定了化纤料子在布料市场上的“霸主”地位,除了少数家境富裕者,普通民众是望尘莫及。
在布料如此稀缺的程度下,假领子风靡全国也不是难以理解的事儿了。做一条假领子也得一尺布,还有买布的钱和剪裁的手工成本,这个账谁都会算,成本一对比,王青青的假领子卖得确实不算贵,不要票,四毛钱一条,这么便宜,遇上不买那就是吃了亏。
这年月,不要票的东西少见,火车站上卖的馒头烙饼不要粮票,哪怕比要粮票的贵上那么些许,也有许多坐火车的旅客在停车间隙下车去站台上大包大袋地买了不远千里提回家去。
更何况王青青这花样繁多的假领子,更是广受旅客朋友的好评,自己买了三五条不算,还要给父母爱人,亲戚朋友,七大姑八大姨捎带着买上些,这东西便宜又实用还放不坏,买回去送人也算得一件好礼物了。
一趟列车十几节车厢,王青青还没把车厢全部巡上一遍,一麻袋的货物都已经卖光了,她找到了卖网兜的打了一声招呼,在下一站坐上了返程的列车,花了大半个月才做好的千把件假领子,才大半天的功夫就卖了个一干二净。
等到吃完晚饭,看着被二妞理得整整齐齐拿细皮筋儿捆好的钞票,王青青觉着自己真的要发财了。
铁路局效益高待遇好,普通职工们按等级拿工资,普遍从三十多块到六十多块不等,而其他单位里的普通职工,每月能拿三十多块钱就算好工资了,一个月才能挣十几块,二十多块钱的大有人在,对比起来,除了本钱,自己半个多月能挣差不多四百块。
这四百块,别说是普通职工了,就连省城绝大多数的政|府干部都没有她工资高,她干半个来月,挣得钱顶得上普通职工一年的工资,这收入,不可谓不高。
火车上客流大,她的货物也不愁卖,只要能做出更多的产品,就能挣更多的钱,怎样才能做出更多的产品呢?王青青犯了愁。
偏房里还堆着满满两间屋子的碎布头,二妞负责分拣,她负责裁剪缝制,虽然王青青已经尽可能地加快速度了,可毕竟人手太少,效率还是低得令人发指——干了半个月,就够一天卖的。
要想提高产量,就得招揽人手帮忙,然王青青却不敢轻举妄动,现在特殊时期,一个弄不好,一顶“地主老财作风,剥|削阶级同志”的帽子戴到头上可不得了,雇人是不用想了,只能找亲友来帮忙。
找谁好呢?都说财帛动人心,要是找来的人跟自己关系不铁,见自己能挣这么多钱,说不得也会为了利益而闹翻,王青青想了又想,开始到处打听自行车票。
买一辆自行车得一百多块钱,还得一张自行车票,钱攒攒就有了,票却着实不好弄,这种东西属于稀缺资源,可不是每个职工都能领到的。
比如彭大元所在的电务段,整个电务段百十多号人,一年也就三五张票的名额,这几张自行车票,都给了每年的“先进工作者”,想要分到票,不是你工龄长资格老就能行的,得当上“先进”才有分票的资格,彭大元就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个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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