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萧令致坐在那里,看着萧妙磬成功得到随军出征的许可,她的手在袖子下紧紧的握成拳头,不断颤抖。拳心那还没愈合的淤伤,又被指甲刺破,再度流出了血。
为什么萧妙磬会学了这么多技艺?为什么她那样泛着光彩,那样的有用?
喉咙发酸、发干,萧令致咬唇,想要告诉父兄,自己也可以随军出征的。可话到嘴边终是没说出来。她可以什么?她不识草药、不会武功,她就是去了也只能是给大哥添乱。
她是多么没用!
值此多事之秋,萧妙磬没将萧令致袭击她的事说出去。她在回到朝熹殿后,便开始准备随军的事宜。
甄夫人自是不愿意萧妙磬出去吃苦,但出乎萧妙磬意料的是,她本以为阿娘要百般阻拦她,不想阿娘只是稍有些不愿就接受了。
萧妙磬准备好了一切后,不忘将袁婕也带上。
数日后,一路急行的越军抵达了交州边境。
这是萧妙磬第一次过军旅生活。
就如萧钰说的,条件真的艰苦。就连萧妙磬不是个享乐的人,一开始都很不适应。
没有舒服的床榻、枕头和衾被,只有潮湿的褥子和一条薄毯;没有丰盛的食物和夏日里解腻的梅子汤,只有就地挖井取出来的水。
军营里多是大老爷们,经常不方便。有时候萧妙磬从他们中间走过,被粗糙的他们衬托得愈发细嫩娇贵,仿佛一个不慎都要碎了。士卒们瞧着建业第一美人,每天穿着简单的布衫,素面朝天,都不免心疼她。
交州在岭南,这边气候湿热,萧妙磬刚来时有些水土不服,吐了两天。她不想因此打扰到萧钰处理正事,便偷偷跑到军营边上吐,结果被哨兵瞅个正着。
萧妙磬见那哨兵要去禀告萧钰,连忙拉着他袖子,不许他去,把哨兵闹得脸都红了。
随着萧钰一路攻城略地,萧妙磬也适应了这里的气候。从萧钰身上,她亲眼见识了何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他善用兵法,神乎其技,萧妙磬还见识了他编排阵法,那个叫“鱼鳞阵”的阵法,也不知道萧钰是怎么琢磨出来的。阵一开,整个军队固若金汤,整体防御力一下子提升了很多档次。
好几场战役里,敌方损失惨重,江东士卒伤亡竟不到十人。
有一次萧妙磬和军营里的舞姬聊天,舞姬同她说:“长公子能观天象,能识地理,厉害着呢。您不知道,上次打庐陵的时候,长公子料定次日辰时起雾,便利用雾气遮掩,狠狠坑了庐陵军队一把。”
只是,萧钰集将才、帅才、谋士于一身,便注定了他要付出多少心血。
好几次萧妙磬来找他时,都见他疲惫的靠在桌旁,竟是不觉睡着了。
萧妙磬轻手轻脚的靠近他,蹲下.身,小心提起滑落的薄毯,盖在萧钰身上。
萧钰睡得浅,当即就醒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萧妙磬,如漱石般好听的嗓音,带着初醒的喑哑,唤道:“是音音啊。”
萧妙磬启唇正要回答,不想萧钰竟抬起手,在她头顶摸了摸。
这个动作,自从他们不再是兄妹起,他就再也没做过了。眼下忽然做出,不但萧妙磬怔了下,萧钰也怔了。
旋即萧钰收回手,眉梢眼底有些微赧然之色,“我这是睡糊涂了。”
萧妙磬抚了下发辫,她道:“钰哥哥就是太辛苦。”
像是为彼此找了理由,只是两颗心隔着肚皮都有些尴尬。那些兄妹间亲昵的动作,放到如今的关系面前却是别扭了。
萧钰主动起了话题:“行军艰苦,可有不适应的地方?”
“没有,我觉得挺好的。”她问,“钰哥哥你呢,会有不适应的吗?”
萧钰浅笑:“我去的地方多,长久下来都习惯了。”
想着这样一个如切如磋的玉人,南征北战,吃苦耗神,且还双腿不便,萧妙磬不能不触动。
更莫提她锦衣玉食的生活,都是他和萧绎一战一战为她们打下来的。
倒是萧钰注意到,萧妙磬手边有个布袋,袋口露出里头装着的一些草药。
“这是……?”
“是八宝草、马齿苋和车前草。”萧妙磬将袋子拿过来,“这边蚊虫真多,还是黑白相间的花蚊子,我见好多将士被叮了一身包,休息不好,就去采了能缓解痛痒的草药,分发给将士们。”
“你同谁去采的?袁婕?”如果光是两人,怕是采不出全军的用量。
“还有舞姬们,我将她们都带去附近采药了,她们都很卖力。”
萧钰欣慰,“音音真是能干。”连舞姬都用上了。
萧妙磬不好意思的笑笑:“我跟来战场就是想做点什么的,能帮上将士们一些,就算没白来。”
她自布袋中取出些八宝草,捏碎了挤出汁液,“你也被蚊子叮了吧?我帮你涂点浆液。”
“我自己来就好。”
萧妙磬便把八宝草递给他,可萧钰拿到八宝草后却不动作了,而是看着萧妙磬。
彼此无言了须臾,萧妙磬明白了什么,忙起身告退,不免埋怨自己,如今她就是个外姓人,怎还想厚着脸皮给萧钰擦蚊子包?
萧钰则瞧着萧妙磬出去的背影,压下心中一阵尴尬。
其实他所芥蒂的,和萧妙磬芥蒂的完全非一回事。若是蚊子包在他胳膊上,让萧妙磬涂草药没什么,偏偏包的位置是在他锁骨下……
用过草药,明显清凉了。
萧钰看着用剩的草,思绪飞至出征前,父亲与他单独会话的情景。
昏暗的殿宇里,父亲极其肃然的嘱咐他:“你必须保护好添音,哪怕牺牲我们的将士,也要将她完好无缺的带回来。”
“她不能出事,否则为父多年心血付之一炬。”
“你知道,她是我江东最大的王牌。”
字句仿佛环绕在耳,萧钰眯了眯眼,半张脸被帐篷中的阴影遮住,看不出在想什么……
有萧妙磬采来的草药,全军将士都从毒蚊子的困扰中解脱。
休息的好了,战力便发挥的好。越军势如破竹,一连夺下半壁交州。
萧妙磬经常看着萧钰执笔,在地图上新取的郡县上打下红色标记。
又两个月下来,红色标记占了交州的四分之三。
交州牧刘暌,已被迫退守最后一隅。
终于,越军打到了盘蛇谷。只要穿过盘蛇谷,就能直逼刘暌最后一方土地。
将士们摩拳擦掌,恨不得今天就冲进盘蛇谷去。萧钰却下令全军在谷外扎营修整,不得擅入谷中。
这一决策自然是有人疑问的,萧妙磬坐在主帐的一角,安静看着武将们向萧钰询问为何不速战速决。
萧钰说:“瘴气。”
武将们一愣。
萧钰在决议攻打交州前,就已仔细研究了交州的气候水文。岭南与江东相比,山林间湿热蒸郁,多有瘴气。
这盘蛇谷便是瘴气弥漫之地,据说十人进去,九人难回。
“这是刘暌最后一层屏障,也是他最大的利器。”萧钰道,“交州士卒们懂得避瘴,若我是刘暌,定在谷中设下埋伏,利用瘴气,让我们有来无回。”
武将们自也听说过瘴气,这东西不是闹着玩的。瘴气的问题必须解决,盘蛇谷这关要是过不去,越军可就功亏一篑。
“薏苡仁,可以避瘴。”萧妙磬的声音响起。
见众人朝她看来,她说:“可以给将士们服用薏苡仁,就可以短时间内不受瘴气的侵扰。”
萧妙磬真庆幸自己读了那么多医书,她又说:“凡遇毒物,百步之内必有相克之物,许多医书里都有这个说法。所以我想,盘蛇谷附近一定能找到薏苡仁。”
萧钰唇角衔起一抹笑意:“找当地的百姓打听便知道了。”
武将们干劲儿十足,听言赶紧派人去打听。
还真打听出了喜人的结果——就在盘蛇谷东面不到两里远,有大量的薏苡仁。
大家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萧钰,并继续摩拳擦掌,准备去采摘薏苡仁了。
哪想萧钰再度阻止了他们:“如果只有两里远的话,去不得。”
怎么就去不得?武将们不解。
萧钰只说了一句话,便让他们全然明白,暗暗心惊。
“若诸位是刘暌,敌军压境盘蛇谷,附近还有能避瘴气的薏苡仁,诸位会怎么做?”
那当然是在生长薏苡仁的土地周围埋伏,把去采薏苡仁的敌军都杀了啊!
“还好长公子想的周全,不然……啧啧。”一个武将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所以,就得去远一些的地方找薏苡仁,且得是他们越军已经攻陷过的地方,这样最安全。
军营里能够胜任这项任务的,只有军医和萧妙磬。可军医要忙着照顾伤员,应接不暇,是以萧妙磬主动站出来,去寻找薏苡仁。
袁婕也被她拉上了。
萧钰拨给萧妙磬一百名士卒,此外还将自己的几名暗哨派去保护萧妙磬。
自然,暗哨的存在,萧妙磬和袁婕都是不知道的。
换了粗布衫子,萧妙磬将鸦发绑成长长的一条麻花辫,绾在耳侧,这样方便行动。
再看袁婕,像是丝毫不嫌弃她的宽袖长裙,妆容依旧浓烈极了,像绽放在野地的红莲。
萧妙磬由着她了,她手持地图,根据脑中储藏的医学知识,判断哪处会有薏苡仁。
最后,萧妙磬挑选了一处最适合生长薏苡仁的地方,打算去那儿找找看。
这么漫漫的找,显然不可能一下就找到。萧妙磬是在经历了三次失败后,终于找到了一大片薏苡仁。
这足以教她喜出望外。
随行而来的一百名将士,都已是满头大汗,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可是见他们的亭主都不怕累,他们怎能被她比下去,遂又一个个热火朝天的,开始搜集薏苡仁。
只要将这些薏苡仁带回去,他们就能早日穿过盘蛇谷,拿下交州,回家见妻儿了!
临近黄昏时分,大家搜集了满满的薏苡仁。
萧妙磬带着将士们往回走,不出意外,天黑前他们能回到军营。
可偏是出了意外。
起雾了,雾气太大,极不利于辨别方向,何况他们此刻还是在山地。
萧妙磬只得和将士们商量了一下,正好不久前瞧见附近有个山洞的,不行就在山洞歇着,过一夜再回去,总比在雾气里迷路了乱走来得好。
很快他们到了那个山洞,还挺大。
萧妙磬一行进去后,几个将士点燃了火把,在面前探路。
山洞有些深,容纳百人并无问题。只是走着走着,萧妙磬听见里头传来人声。
“大哥、行云,好像有好多人进来了!”
这是个女子的声音,天真烂漫,萧妙磬心里划过一道熟悉的感觉。
似在哪里听过。
接着就看见迎面过来三个人,举着火把。随着他们走近,他们的样子也在火光中渐渐清晰。
萧妙磬一讶,灵隐先生同他的妹妹和手下?
赫然就是萧妙磬在石榴花林里遭遇五步蛇时,遇到的灵隐先生三人。
双方打了照面,灵隐先生的妹妹尤其惊喜。她明眸灿灿,冲着萧妙磬挥起手来,“哎,这不是上次那位姐姐吗?”又偏头对灵隐先生说:“话本子里说啦,这叫‘萍水相逢’,说明是有缘分的。大哥我说的没错吧?”
灵隐先生嘴角一翘,“又从哪里看的话本子。”
他说罢,便单手执火把,向萧妙磬行了个礼,“上次一别匆匆,还不知道小姐的芳名,既然有幸再相逢,还望小姐相告。”
萧妙磬欠身回礼,“颂姬。”将袁婕的小字借来用。
袁婕看了眼萧妙磬,无奈一挑眉,见灵隐先生又向她行礼,她百无聊赖道:“袁婕。”
眼下萧妙磬带着百名士卒,灵隐先生一行自然能看出他们是从军营过来的。灵隐先生倒是没有询问,萧妙磬也不便透露,如此正好。
两方人马便在山洞里休息起来。
天色渐渐暗下去,听放哨的士卒说,雾气正在渐渐散去,明日多半能放晴,这是个好消息。
大家都带了干粮的,萧妙磬取出个烧饼,掰了一半给袁婕。那边,坐在一起的灵隐先生三人也在分食煎饼。
双方时不时搭上两句话,萧妙磬知道了他们的名字。灵隐先生的那个手下,叫行云,他妹妹叫小晔。这应该是行走在外所用的简易称呼。
萧妙磬也累了,吃过干粮后,没多久就睡了去。
这一觉睡得短,醒来的时候,山洞里燃起了火堆,有几个士卒在低低的谈论家乡的事。袁婕正靠在山壁,以手支颐,艳丽的妆容和红裙好似绽开在山洞里的夹竹桃。
灵隐先生和行云也睡着了,萧妙磬觉得手脚有点麻,便站起来活动,却在这时听见了箫声。
箫声是从山洞外传来的,婉转婆娑,悠远的音色里有着轻快空旷的感觉。
对了,灵隐先生的妹妹小晔不在山洞,她走到哪里,都握着把紫竹箫。
萧妙磬缓缓走出山洞,向箫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雾气已散,寒月一轮高挂头顶,月光似银霜,在山野之地绵绵延延。
箫声越来越近了,萧妙磬走着,已然看见月色下,一道娇小的身子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正在吹箫。
小晔的头发如一匹光滑的墨缎,垂落身后。她的十指灵活,飘扬的曲意里有着和她外表一样的天真烂漫。
听过袁婕的《诛天》,再听小晔的曲子,萧妙磬只觉得前者像是仇恨的地狱,后者像是软绵的云朵里开满了烂漫鲜花。
都说曲如其人,这个小晔,应当是个不谙世事、对未来充满美好幻想的姑娘吧。
小晔一曲终了,萧妙磬坐在了她身边,笑道:“你吹得很好。”
“啊,是颂姬姐姐。”小晔朝萧妙磬笑,“你怎么跑出来了?”
“刚睡醒,听见你的箫声,循过来走走。”萧妙磬理了理发辫,状似不在意的问起,“我记得你和你大哥一行,是从幽州来江东探亲的,原来你们的亲戚在岭南么?”
小晔抚摸着紫竹箫,风将她的头发吹出活泼的线型,她天真烂漫的气质,让落在她身上的月光都仿佛带着活跃的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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