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手套,紧身的蓝色针织上衣,腕骨很细,内侧有一圈很小的纹身,是一支很精致细小的蔷薇。
兰霆注意力在她握着笔的手上。
锋利的笔尖碰上肌肤,点了几个点,然后划着,从左到右,落下一串略微冰凉和微刺的触感,他眨了下眼,对方笔走龙蛇,勾画流畅,手下的皮肤像是平铺的宣纸,很快,图案显现。
江如蓝见他转头,问:“会疼?”
“当然不会。”
江如蓝放下笔,拿过架子上的另一只手套戴上,动作轻柔优雅,拿过旁边马达机,笑了下:“接下去可能就有点疼了。”
落下的第一针,没什么感觉,兰霆心里还不屑地想,不过尔尔。
很快,他就不这么想了。
低着头,嘴唇抿成一条线,眉头紧蹙。
后背肌肉紧紧绷起,肩肌鼓起一大块。
机器开着,嗡嗡轻响,下第一针的时候,对方很明显抖了一下。
江如蓝瞟了他一眼,没停顿,开始割线。
作图的时候,纹身师基本上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专注于眼前的皮肤,有时间碰到不耐疼的,做大面积图案的时候,江如蓝通常会要求多分几次来。不仅因为对方会受不了疼,一直休息的话,思路和手法也会被打扰。
手下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江如蓝本来不想管的。一个很小的图案,况且还是个男人,她接过做整片花背的,五个小时,对方吭都没吭个声。
换针头的时候,江如蓝终于朝他看了过去。
兰霆紧紧抿着唇,遮着口罩,她不清楚。但对方额头上有细小的汗水冒出,后背因为用力绷得死紧,硬邦邦的肌肉块。
“这么疼?”
兰霆好不容易挨过刚开始的那阵疼,嘴唇被咬出了牙印,但江如蓝的话,让他额上青筋立即就蹦出来了,嘴硬:“我可没说。”
江如蓝准备放下机器,提议道:“休息一会儿吧……”
兰霆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不用。”
江如蓝拿着马达机,疑惑一问:“真的不用?”
兰霆哼了一声,不屑,往后肩膀瞟了一眼,图案已具大致模样,催促:“你快点,我等会儿还有事呢。”
江如蓝笑了下,用哄小孩的语气,道:“很棒,再忍会儿。”
“……”
江如蓝当然没有耽搁下去的意思,于是接下去一个小时,她没有再问是否需要休息。
两个小时的小图,很容易做,擦掉细沫,一个精致小巧的纹身成了。
“可以了,你看看。”
兰霆手臂发麻,肩膀上好像压着一块千斤巨石,几乎连抬都抬不起来。
他费力伸手摆了摆手,捏着手机的指尖微微颤抖,脑袋耷着,像是焉了的猫,示意等会儿看。
江如蓝看了片刻,往后面去。
手机嗡嗡震动,陈黎、司机的消息,他没力气回复,闭了闭眼,缓了好一会儿,后背火辣辣的感觉才消退了下,这才扭动脖子,随意瞥了眼。
这一眼,就移不开视线。
喜欢。
这是兰霆脑海里第一个想法,精致的小图案在纸上看起来的感觉不明显,落在肩上,肌肉微微用力,立体感十足。
那点疼仿佛也不足一提。
嘴角不自觉带了笑,蹙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兰霆绷紧了后背肌肉,看那图案随着动作一鼓一鼓的,流畅又诡谲。
他很满意,连带着那点不满也消失了不少。
毕竟看起来这工作室有模有样的,还收费那么贵,不至于。
旁边的铁桌“哒”轻轻响了一声,江如蓝端了杯白开水放在桌面上:“喝点水吧。”
他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水,大约是憋的,也可能是闷的,剩下半张脸罩在口罩下,她看着都替他热。
江如蓝过去,把窗户打开,又调低了一点空调。
外面的雨在不知不觉中小的,屋檐下滑落的水滴滴在花盆上,清脆透亮。
身后传来一声不那么分明的声音,闷在布里面,含糊,“那什么……纹得挺好的。”
江如蓝拿着遥控器回头,就着窗户透进来的光,她忽而一笑,靠在柜子旁脱手套:“喜欢就好。”
雨过天晴,云层消散,苍穹光亮。
江如蓝微垂着头,随手一扎的头发落了几道发丝,贴身的针织衫勾勒出姣好的曲线,脑后随意扎着一把低低的马尾,眉眼勾人。
手机嗡震动了下,把他注意力拉回来,是陈黎,问他到哪儿了。
手指压着屏幕,没回,片刻,他抬头,像是要确定什么,朝窗户瞥了一眼。
人已经换地方了。
他转头找人,江如蓝已经不在原地,坐回柜台高脚凳上,跟面前的男人说话。
“……定出来的样子不好看,怎么办蓝姐?我老觉得缺点东西。”
“那你就多练。”
“感觉这种东西真的很不好说。”
“那就要求技术。”
那人低声埋怨着,是方才他指明想要的人,兰霆皱着眉头。
江如蓝端着杯子喝了一口,正在看着册子上的图案。对方不耐疼,连带她手心也冒了汗正打算去洗个手,察觉到视线,江如蓝看过去。
被捉到,兰霆直了直身体,从位置上起来,抓过沙发上的夹克,穿上,跨步朝她过去。
江如蓝坐在椅子上,笑吟吟看他,“还喜欢吧?”
戴着口罩的人咳了一声:“嗯。”
“我们老板技术超赞,你这次可赚到了。”旁边站着个小姑娘,崇拜道。
兰霆不予置评,拿手机:“结账。”
小柏打开手机二维码:“这是我们店铺号,以后还想做,可以预约。”
兰霆美应,他加了号,备注都没,直接转账。
江如蓝在旁边补了一句:“褪色了可以随时过来补。”
兰霆收了手机,抬眸朝她看过去。
黑眸又亮又沉,眼形精致,近距离看,江如蓝才发现,这个人模样很好,即使只露了一双眼睛,却足够吸引人。
小姑娘突然道:“你有一点眼熟耶……”
兰霆眯着眼,很冷淡瞥去一眼,很快收回,带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完全没理。手机嗡嗡响起,对方只看了眼,一句闲话没说,戴好帽子,朝门口走了。
“就是态度不太好。”小姑娘嘀咕。
江如蓝收回目光,淡笑了下。下针纹身的过程结束,过了瘾,她现在感觉很好,对于态度,并不在意。
正要回去画画,外头有闹嚷的声音。
她仔细听了听,声音耳熟,像是文徖。
“……是我的错吗,你不早说,临到头要票,我上哪儿给你弄去?买不到很正常好么……分手就分手,跟你那什么老公过去了吧!”
果然,文徖从门口进来,边骂边挂电话,气得只喘气。
外面雨水已停,只留下湿哒哒的路面,低洼的地方还积着水,远处车辆来往,汽笛低鸣,路上堵着车。文徖站在店门口,憋红了一张脸,看着江如蓝,抿抿唇,没吭声。
江如蓝走了出去,“怎么了?”
“没什么。”
“真没事?”
文徖果然没忍住:“你说女孩子怎么这样?不就是没买到票吗,都能扯到爱不爱的问题,追什么星?追星能当饭吃吗?”
江如蓝顺手抖落门口的芭蕉叶上面的雨水,“买不到?”
“早就抢没了!现在这年头,明星可抢手了,就会骗些小姑娘的钱……”
“是吗?”江如蓝声音带着笑意,“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叫……什么婷?不记得了。”
。
江如蓝还没说话,倒是旁边先传来一道声音。
方才以为离开的人,正站在路牙子上,脸上遮得严实,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冷着一双眼,盯着文徖:“你懂个屁。”
文徖一头雾水:“哥们,你骂我干吗?”
江如蓝抱臂站着,就着透过云层稀薄的光,看着人。
对方一头红棕色的头发又拽又嚣张,眉眼冷漠,就连骂人也骂得很好看。
第三章在家睡觉
暴雨初歇,路面上还湿哒哒的,行道木的叶子上缀着露水,滴答落在水泥路面上。
店里,文徖还是絮絮叨叨吐槽人。
“谁啊!我说我的,关他什么事!还骂人,要不是看他年纪小,我准上去揍人。”
江如蓝给他倒了杯水,开解道:“可能人家刚好也追星。”
文徖气得不行,刚才一瞬间被骂懵了,愣了好半晌,等回过神来要对骂,对方已经上车走了。
“气死我了,怎么有个傻逼在那里。”
江如蓝坐在椅子上看书,等他自己缓过来。说多了口渴,文徖呼口气,端起水一口闷,末了才作罢,回归正题:“那个姐,我想跟你借点钱……”
江如蓝:“多少?”
“一万吧。”文徖脸有点红,不太好意思,“我会尽快还你……”
江如蓝拿手机给他转过去:“先处理好你的事吧。”
“我只是最近手头有点紧……”
江如蓝拍了下他的脑袋。
他捂着额头,这才想起来过来这边的正事,“妈下个月生日,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江如蓝拿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划:“行。”
文徖看她:“那我到时候订好地方发你。”
他环视一圈,店里装潢布置地很现代化,铁艺、水泥、画框、原始,是很不一样,就是看起来怪冷的。他犹豫道:“姐,你平时没事也可以去爸那儿,许阿姨人还不错。”
江如蓝抬眸,笑了下:“怎么?”
文徖抓抓头,“你都不怎么过去,一年到头自己住。”
“回去打扰他们二人世界干什么。”
“好吧。”
“好好帮林林把票买了,我有数。”
文徖傻乎乎的,平时也不太能理解她在想什么,只好道:“那我走了,要回去跟我说一声,我陪你。”
“嗯。”
约的顾客下午才到,偌大的二楼空荡荡的,一向热闹的小柏不在,一楼工作的几个人也不怎么说话。加上粗粝的装修风格,冷色调,冰凉,还真显得有点寂寥。
江如蓝并不觉得,坐在沙发上,随手在纸上画着什么。
埋头画了一小时,她转了了下头,弹了弹册子。
白色的纸上,绘着一个精致的图案。
江如蓝靠在沙发上,眯着眼看。
这是今天的客户。
她回想了起,在对方肩上勾画下针的时候,紧绷的肌肉、筋络分明的肌理,薄薄的一层皮肤,下面蕴藏着蓬勃的力量,像经年累月垒起来的沙丘。
江如蓝嘴边漏了个笑,从笔筒里抽出笔,在下面打了个记号。
**
等了两个多小时,司机才赶来,坐在后排回程的时候,兰霆身上的低气压很明显。
大约是因为临走前还听了一通狗屁不通的发言。
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做事稳妥,技术好,是陈黎那边的亲戚,从他出道跟到现在,对这个小少爷的脾气了解得很,答话更加小心。
“陈总监说,先送你去酒店。”
“不去。”
“那边听说有聚会,有合作方要见……”
“回公寓。”
“……”
司机无法决定,但眼前的祖宗不能得罪,只能先给陈黎发了信息。
后座男人帽子遮住了整张脸,仰着头,靠在椅背上,口罩摘了一边,一边要掉不掉地挂在耳朵上,露出白皙轮廓分明的尖下巴。
青筋明显,筋络分明。
他一时忘记后背动了针,放松了身体,全身力气都往后一压。
“啊!我去——”兰霆猛地直起身,龇着牙,瞪着前面。
司机吓一跳:“怎么了?”
兰霆下意识伸手摸了下T恤,微微的刺痛,他吁了一口气,摆摆手:“陈黎我会跟她说的,我现在要回去睡一觉。”
“好。”
车子拐弯,车轮驶过水洼,进入大街。雨过天晴,路面的慢慢只剩下浅浅的水渍,行人来往,逐渐开始车水马龙。
车子往市区显赫地段的市中心过去,缀着一路霞光。终于在一处安静的高级公寓群停下。
……
房子点着暖灯,迎面的落地窗外是高耸的摩天大楼和电视塔,绕江而矗,江水深流,静谧无声。
玄关处扔着一双球鞋,一只翻着,一只被甩到一边,客厅地上是外套,T恤,四处乱扔。
卧室里,黑漆漆的,两米宽的大床上被子鼓成一坨,慢慢的,动弹了一下。
桌面手机震动不停,片刻后,客厅落灰的电话尖锐地响了起来。
床上的人猛地蹬了下脚,昏沉沉坐起来,一头杂毛。
客厅的电话催命一样“叮铃铃”尖叫。
兰霆冷着一张脸,难看得犹如地狱恶鬼,哗啦一声掀开被子。
光着膀子,赤着脚,走到吧台,从冰里面掏出啤酒,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才点开手机,拨回去。
片刻,严肃凌厉的女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响起,平静,但怒意明显:
“兰霆!你是不是在故意挑战我的底线?”
“我说没说过有投资商要见?我说没说过下午有活动要站台?还有个广告积着,你倒是好本事?啊?”
兰霆支着两条大长腿,没骨头似的窝在沙发上,头发有些长了,睡得没形,软趴趴搭在额头上。
他还迷瞪着,好半天,昏沉沉的脑袋才稍微清醒一点,勉强辨出声音,“陈黎?”
电话那头,陈黎的声音冰冷到极点,“现在连我都不认识了?”
兰霆垂着眼,手指圈着额发,“我有事。”
陈黎一点都不关心他的事是什么事,“今天一整天上哪儿了?”
“没上哪儿,在家睡觉。”
“现在连找借口都懒得了?”
兰霆还晕着,睡了一下午,迟钝得很,脑子还晕着。
“去哪里?”他嘟囔了一句。
后背的刺疼感还很明显,不太疼,但细细密密的,像火在灼热。他背过手,往后摸了一把。
“嘶——”
触感奇怪,麻麻的。
兰霆仰着头,盯着头顶上的吊灯,光很扎眼,晃得他眼睛疼,他闭上眼,捏了捏鼻骨,猛地想起来!
水泥房间、铁艺沙发、女人、针头……他跑去纹身了!
手机里,陈黎还在骂人,他没在听,跑到全身镜前,扭着身子,背过去,看肩上的纹身。
不一样。
跟上午看的时候,不一样。
“……下周的演唱会,你要是再给我出乱子,你给我小心。”
他无心回话,巴巴地盯着镜子看。
一下午的时间,颜色深入皮肤,发红的地方淡了,暖红色的灯光打在身上,他赤膊,流畅的肌肉线条从手臂到胳膊,再到肩胛,纹身就在上面。隐隐约约,他觉得轮廓很熟悉,盯了半晌,辨认出来。
是只鹰,尖喙锋利,展翅欲飞。
**
江如蓝接的客户不多,但也没有值得她记的,距离突然勾起兴致的身体,扎过了也就满足了。
距离那个纹身,过去快一周的时间,江如蓝忙于店内事宜,早就忘到脑后。
傍晚,晚霞高照,灰色透着红,一层一层的云,盖着火红的抬眼。橘红色的阳光透过大开的窗户,照在酒红色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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