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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业 寐语者 2351 字 2023-10-16

一方素绢将盈娘脸庞托起,为她拭去泪水。

是王妃的手,手指间很凉,宫袖凤镯下的手腕皓如凝霜。

盈娘目光颤然抬起,第一回真真切切地看到豫章王妃的模样。

绿鬂修眉,容光清绝,眉梢眼角竟不觉得陌生,似在哪里曾见。

当日相府门前的豫章王妃,与眼前却不像是同一人,那凤瞳之中霜雪融去,不见凛冽,只觉潋滟温柔。

这目光令盈娘忘了惶恐,恍惚这半生悲苦,不许言说,都有这双眼睛在看着,都有着一人懂得。

“徐姑姑。”

王妃垂下重锦广袖,目光似又隐回云层。

宫妇自门外悄无声息地进来。

“送她去徽州,寻个清净处安置。”

“是。”

盈娘心底酸热齐涌,俯身以额触地,“叩谢王妃再生之恩。”

王妃拂袖转身,语声难掩疲惫,“去吧,往后好好过活。”

宫妇近前,将跪地不起的盈娘扶起,盈娘再次重重叩头,“奴婢今生永记王妃恩典。”

“是皇后。”宫妇在她身边低声道。

盈娘一震,原来狱中数月,外间江山已变色,豫章王已登基,王妃已是皇后。

“无须谢我,你原不该陷进这恩怨中来。”

皇后王儇没有回头,语声低到极处,也凉到极处。

随着徐姑姑往门外走去,盈娘脚步沉沉,每一步都觉得地面空陷,踏出去便再也回不了头。

这书房,这广筑,这门,一步迈出,此生是再也见不到了。

盈娘强抑心底翻涌,却抗不过一股无形之力的牵引,到底回头看了屏风一眼,

再也挪步不得。

她双膝一软,直直跪下。

“奴婢斗胆,恳求皇后”匍匐地上,盈娘泪如雨下,“求皇后开恩,准奴婢临去之前,再弹一支曲子。”

皇后没有回应。

只徐姑姑蹙眉问:“弹什么曲子”

盈娘哽咽道:“汉广”

皇后回身,目光深幽,“汉广之矣”

“是”盈娘低了头,泪光盈睫,“这曲子是他令乐师谱了曲,命奴婢学弹,奴婢粗苯,未曾练得上手,他已去了求皇后恩准,让奴婢临走之前,弹这一曲汉广”

良久静默,皇后问;“你可知这诗寓意”

盈娘的头垂得更低了,“奴婢识字不多,不通文墨,只听他说起,此处取名广筑,是取汉广之广的意思。”

“广筑”皇后低喃,低垂的袍袖纹丝不动。

“奴婢只求弹这一回。”盈娘仰起脸来,满是泪水。

皇后垂眸看她良久,颔勒颔首,“琴在案上。”

盈娘忘了谢恩,晃晃悠悠地起身,到那书案前,拿衣袖将琴上灰尘小心拂去。

琴是名琴,弦是故弦,却不再有昔日光彩,连它也知人去台空,听琴的人已经不在。

那个醉里听琴,掷杯舞剑的人,为何不再回来,不来听这一曲汉广

泪水,坠在弦上。

僵硬的手指抚上冰冷的琴弦,弦动,如割在心,颤颤溢出一声悲咽。

弦音起得那样低,转低,复转低,低至不可闻。

男有乔木,不可休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

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袅袅余音,终有断绝。

一曲终了,满室凄清。

1“之子于归,言秣其驹。”:也有解为“姑娘就要出嫁了,我要快快喂饱她的马,”或解为“姑娘若肯嫁给我,我将喂马去迎她。”作者倾向于后一种解读。

2汉广大意为:

t亲们们大意好难打我不打了可不可以好你们不说话当你们答应了gt

高悬如明月的宫灯也照不开屏风上树影深深的寒凉。

琴上双手舍不得离开,眷恋地抚过琴弦,盈娘眼中泪水悄然敛去,满腹悲酸释出,终是无憾。

这曲汉广到底弹给他听了。

再无旧事牵绊她的离去。

盈娘推琴起身,朝皇后深深行过礼,一言不发地退向门口。

“将琴带了去吧。”

皇后静立在屏风下,不再回身。

琴是千金难求的名琴,如今算在抄没之物里。

盈娘怔怔地望着皇后的背影。

徐姑姑轻声道:“赐给你了,你便带走。”

盈娘一时恍惚作声不得,上前抱了琴,屈身跪拜谢恩。

皇后抬手,止住她下跪,“罢了”

盈娘抬起目光,竟忘了礼数,怔怔地望着皇后问:“汉广是讲什么”

皇后并无愠容,目光飘向远处,缓缓道:“这诗是说,有个男子恋慕一水之隔,远在彼岸的女子。”

徐姑姑知她不忍说出后话,便让这女子只知一半意思也好。

一水之隔。

盈娘垂眸,唇角有了一丝笑,想他让她住在此处,以曲水环绕,拱桥连接,从此端到彼岸,不过数十步之隔汉之广,却是这一般心思,这一番情愫。

盈娘抱琴辞去。

退出门外,复又回首,朝皇后隐在屏风后的身影摇摇一鞠。

倒是个知情知义的女子,送她出来的徐姑姑,从旁无声地看着,将她交与候在一旁的宫人,颔了颔首。

目视她转身,袅娜身影一步步融进连廊阴影里。

徐姑姑的目光不觉凝注,见那纤细背影在夜色里悄然挺直,临去时刻,流露不为人知的坚韧。

从来觉得无稽,怎么可能相像,一个龙章凤姿,一个弱质纤纤,无非眉眼间略有形近罢了。

然则此刻,徐姑姑终究长长地叹了口气。

折回房中,一室清冷,似琴音袅绕未散,曲中怅恨犹自绵绵,却见皇后伫立屏风下,望着庭外树影出神。

“夜凉了。”

徐姑姑将一件大氅轻轻搭上皇后如削双肩。

大病初愈,阿妩又见瘦了私心里,徐姑姑仍唤这乳名,唤了多少年,任她小郡主,至王妃,终至皇后,总还是那个小阿妩。

阿妩却缄默。

“此间久无人住,阳气不足,你身子才好,莫要久留。”徐姑姑直言相劝。

“这宅邸就要拆了”阿妩低声道。

徐姑姑微诧,想一想道:“也好,长久荒废倒也可惜。”

“皇上原想留着,日后赐还宋家孩子手足袍泽,她他总是念着的。”阿妩环顾四下,神色疏淡,“拆这宅子是我的意思,阖族流徙西蜀,是皇上亲择的地方,山水甚好,鱼米富足,一族老小迁过去,耕织屯垦,平安度日,也算对得起故人旧义。只是俊文兄妹,我要他们而立之后,方可离开蜀地,终生不得回京、”

“为何是而立”徐姑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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